2011

《檸檬可樂》引起的感冒


 

 

 

文:金炳興

 

我最近補看行李翰祥的《聲色犬馬》,其中有場小電影院的戲,銀幕兩側有副對聯,寫著「鹽氏出品,必屬鹹片」;稍為留意邵氏電影公司的宣傳,都明白李翰祥為什麼要這樣自嘲。所以,我寫完《檸檬可樂》的第一個感覺,是這是邵氏出品的難得一部乾淨電影。

 

我這麼說,口氣倒有點像老氣橫秋的衛道之士;他們以為銀幕上沒有了拳頭和枕頭,必定是好電影。「乾淨」當然不能作為電影的評準,但不容否認有太多人濫用電影的素材,舉邵氏出品的另一部片做例子,《十八般武藝》那場茅厠的戲,就叫人看得很不舒服(真懷念劉師父過去的《少林三十六房》)。《檸檬可樂》有許多場戲都可以看出蔡繼光的節制,這在邵氏導演中是比較難得的。像「魚蛋檔」的戲,男女主角沙灘的戲,泳池的戲,女厠中的戲,換了別個導演,至少女厠中就會有兩女搏鬥,「肉」帛相見的場面,我們在單慧珠的電視片集《香港香港之江湖再見》中就看到類似的場面。這樣說,並不在揚蔡抑單,只是說訴諸激情,打出的並非一張皇牌,電影沒有皇牌可言(即使商業片)。我實在不明白,那些把激情與戲劇性等同起來的人,如果所謂戲劇性就等於激情,電影也真太容易搞了。

 

有些教育界人士看完《檸檬可樂》,提出說,這電影在探討少年問題、學生問題上欠缺深度,他們又似乎在要求商業片的教育功能。蔡繼光本人答得很清楚,他只在提出一些現象,並沒有意圖去解答這些現象,不過他這樣說,又使人覺得他在推諉責任。其實創作人的徹底不徹底,相對得很,跑到終點,固然好,但入球入得少,不等於毫無表現。至於終點,可以是一百公尺,也可以是四百公尺,更可以是馬拉松。 

 

對《檸檬可樂》的另一個批評,是結構散漫,結構是兩個很溜手的字眼,結構嚴密的另一個意思,是肯定了表現的某種模式,為什麼看電影不能像看人的相貌,有千變萬化。羅拔‧阿特曼的《普世歡騰樂滿城》(NASHVILLE)、《良辰吉日》算是甚麼結構?高達的大多數電影算是什麼結構?《檸檬可樂》講四個女學生的生活,歸結到一場《羅密歐與茱麗葉》的串演,然後是女主角的一次堅毅的轉變,點出了女性失去貞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們對貞操的觀念,可怕的是男女關係的報復心理,可怕的是失去了貞操不敢再涉足愛情。就這方面說,這電影又有難得的積極意義。

 

我常常覺得批評工作最大的敵人,不是外在環境,而是自己,要深化電影先得深化自己。囿於一種美學,一種成見看電影,電影生存的空間就太狹窄了,但電影從來都不狹窄。

 

1982-03-00


電影雙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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