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

張國榮反叛性強渴望關懷

聽說影圈裡有一藝人綽號叫做「OK仔」，而數年前亦有一都港產片叫做《你OK，我OK》，這個「OK潮流」，源於「交流心理分析」 (TRANSITIONAL ANALYSIS)。此派認為人生有四個「狀況」，可以用「OK」與否來描述，這四個「人生狀況」決定了一個人與其周遭環境的溝通模式。

(一)   一個人在孩提時代，完全依賴父母及其他「大人」，潛意識會覺得很無助，覺得人家都掂，而唯獨自己「唔掂」。這種心態是為「我不OK，你OK」。自我形象差，時常情緒低落的人，就是這個模樣。

(二)   當這個人開始長大。開始「懂性」，而他的父母是冷漠而不懂關心他的話，他會感到父母及其他大人也是不妥的。如果這些「大人」時常無理懲罰這小孩子，他會產生很強的厭惡感，覺得自己是「唔掂」之餘，其他的人也同樣「唔掂」，這種心態是為「我不OK，你不OK」。與社會隔絕，自我封閉，甚或自毀的人，就是這個模樣。

(三)   當這個人繼續成長，而周遭的人又繼續懲罰他、侮辱他，令他難堪，他會開始對這個世界有一種「藐視式的自我隔離」。他學曉自我鼓舞，討厭人家接近自己，喜愛獨來獨往，鄙視群眾的價值觀——由「被蹂躪」而轉變為「批判者」。這種心態是為「我OK，你不OK」。自戀者、反叛青年、激進社會分子以至大革命家們，都有這個模式。

(四)   當一個人經歷了生命的高低起伏，明自了人性的善惡紛呈，他會悟到其實人的行為都有善意存在，只是因為固執己見，不曉溶入人家世界，所以會造成各種無謂的人際鴻溝。他學懂愛護自己，愛護他人；尊重自己，尊重他人。他有意識地將潛意識的感受轉化為一種「愛護他人的信念」，而將整個生命都建立在這種信念上。這種心態，是為「我OK，你OK」，若能人人如此，這個社會，自是一個大同世界，有如約翰連儂《IMAGINE》一曲所描述的人間天堂矣。

張國榮拍《英雄本色》時，光芒被周澗發與狄龍蓋過了，人們仍然當他是一個歌星，在大銀幕上，只是一點綴而已。但會幾何時，《倩女幽魂》令他真的被人視為「影星」，而《阿飛正傳》之後，更沒有人再懷疑他在影壇的地位。   左圖是張國榮的正面照。記不起在哪一部武俠小說裏面，有一個「玉面郎君」的角色，翩翩丰度，面如冠玉，發功於舉手投足之間，制人於輕顰淺笑之時。勒斯理正好是一位現代的「玉面郎君」。你看這一張照片：他完全沒有大的動作，但嘴巴在說話、眼在說話、面部肌肉在說話、連鼻子也在說話。   左圖（正面）： 張國榮這張相雖然很靜態，但他的面部語言是很響亮的。你想知道他左右兩面在說什麼嗎？

張國榮不止歌藝出色，他的身體語言也是一流的。而既然他的面部語言是那麼的「流利」，就讓我們看一看他左右兩面那「聽不到的說話」。

左圖是張國榮的右面重組照。「玉面郎君」的塑像，在這裏更加明顯。很多人說張國榮「官仔骨骨」，而此照正好反映了他斯文靚仔的「社會性格」。這張照片令我們想起《紅樓春上春》的多情賈寶玉、《倩女幽魂》的文弱書生、《胭脂扣》的迷情十二少與《霸王別姬》溫柔婉約的程蝶衣。從交流心理分析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很渴望人愛護與關懷他的小朋友，他尚處於一個「我不OK，你OK」的心態。當你靜靜地望著這張照片，你彷彿聽見相中人在說：「我很乖，請你愛我。」   左圖（全右面）：張國榮那柔弱與乖仔的一面，在這裏向大家說：「我很乖，請你惜我。」

下圖是張國榮的左面重組照。這另外一面，恰好是勒斯理那反叛青年的寫照。這個人充滿了叛逆、憤世嫉俗。《烈火青春》的角色太表面了；《阿飛正傳》可真是為張國榮那潛藏性格而「度身訂造」的。 

我們不知道張國榮的背景，但這明顯是一個因為得不到長輩的愛與認同而由無助演變成憤懣的青年人，他我行我素，我走我路；以孤芳自賞為榮，以孤標傲世為能，冷眼看世態，超然眾生情。這是一個由荏弱的小孩逼成很TOUGH的青年人：他由「抵抗」變成「對抗」，由被「批判者」變成「主控官」，骨子裡他仍然是一個「容易受傷害的男人」，但他的保護殼已經厚得足以令他欺騙自己說：「我已不怕人家批評。」或者，勒斯理這倔強、好勝、自尊心強、語言尖銳的個性，是反映了他成長過程「因受傷害而反抗」的心態。   左圖（全左面）：張國榮芳孤標傲世、控訴俗世的一面，在這裏向大家說：「歡迎你惜我，要不然，去你的，我可不在乎」這是他那「沉默的怒吼」

據說，張國榮有兩位好友，一是已過身的鍾保羅，二是仍在昏迷中的陳百強。這兩位藝人，有一個共通的地方，就是他們都處於「我不OK，你也不OK」的心態，用自毀的方式向這世界（別是長輩）加以「大控訴」。張國榮則由這種無奈與自毀中擺脫了出來，到了一種「我OK，你不OK」的狀態：「我的性格，我的行為都是對的，你如果認為我不妥，這是你的問題，我毋須替自己的生活方式辯護；要替自己辯護的是你們這些迂腐之輩！」。 

有時候，勒斯理也會因為內心花太多精力與這世界對抗而疲倦，於是他會說「沉默是金」：「現已看得透不再自困……抹淚痕輕快笑著行……是非有公理……笑駕由人，灑脫地做人。」勒斯理的憤怒感太濃了，是「灑」而未「脫」——看似瀟「洒」，但仍未能擺「脫」內心對這世界的仇恨感。看一看這張左臉重組照——他正在很用力地說：「歡迎你愛我；要不然，去你的，我可不在乎。」這一幀照片的面部語言，正是「沉默是金」。

香港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