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

張國榮總在夢裡醒著


 

  2001-03-17

 

 

認識一個人愈久,便對他愈苛求,你會要求他上進,同時又會要求他名成利就之後,不可以減少他對你的人情味,不可以拿架子,不可以虛偽,既要他有巨星的風采,也要他保持天真自然,張國榮可稱的上是寥寥可數的及格者,他今天可以瀟洒如清風,來去自如,讓你有種純任天性,幾近自然的舒暢,秀美的臉孔笑傲流光。

  

 

舊山頂餐廳是他自己選擇的拍照地點,他指著樹影婆娑後面的混凝土龐然建築物說:「我不屬於那些地方的,我是屬於這種地方的,所以我搬去了加多利山……。」張國榮幾乎沒將自己所住的街道和屋子號碼公諸於世,他就是這樣的坦蕩蕩。

 

「這些年來,無論成功與失敗,我都是說老實話的,我從不害人。這種性格讓我嘗過不少苦頭。」張國榮笑著說。不過,我想他如今能活得如此揮洒自如,所走的正是一步一步地由他的赤子之心所鋪成的大道,這點也許是他未曾想過的。

 

 

哥哥燈下悄拭淚

 

張國榮總是很逗的,記得他在熬了八年仍未紅得起來時,最傷他心的是登台演唱,摘下帽子扔到台下,本以為觀眾會爭著去搶,料不到反而被觀眾一面噓一面把帽子扔回台上,其瘀無比。TVB頒十大金曲獎,叫他坐在前排,他便戇戇的坐定了,咦,為什麼從頭到尾坐在第一排的歌星都有獎,單是他沒有,電視機前有多少觀眾在看著,多難受啊?事後他們一群人去吃宵夜,坐中有剛拿了獎的大哥大羅文,不用說是談笑風生,得意非凡,突然他們發覺坐在圓桌燈光暗淡的一角的張國榮,正在悄悄地用不知是台布還是餐巾默默拭淚,大家都說:「別哭了,明年你便紅了。」果然,不久的一首《風繼續吹》,張國榮紅了,自此不再回頭。那回給人印象很深,他沒有酸溜溜地跑掉,也沒有大嚷委屈要人注意,只是悲從中來,想流淚便自己靜靜的流淚,完全沒有騷擾別人,完全沒給人掃興,他很有個人承受力。

 

說他逗,真的是很逗,拍《英雄本色》時他已經在歌壇相當紅了,卻老老實實地說:「死啦,我的角色不討好啊,人人都要周潤發生,我卻偏是演個要捉他的警察!」但在午夜場時他一樣興高采烈,看到自己出場時便首先自己拍手:「我演得蠻好,是不是?」

 

 

和小報鬥爭到底

  

    

話題一跳,跳到《春光乍洩》。「我跟王家衛合作是電影中一個很奇妙的旅程,There's so much love and hate in it。拍完戲後沒聯絡,通常拍完戲後演員都會跟導演聯絡的。」張國榮說:「很多人quote過我說『以後不跟王家衛合作』,那麼碰上面大家都有點尷尬了。不過我記得在《阿飛正傳》裡有句王家衛對白我要quote他:『我會永遠記得』」,他笑著:「不過聰明如他,聰明如我,大家都會保留著過去的working experience的。」直言如故,多了一份成熟,開始懂得不害人之餘也別害自己了。

 

張國榮和狗仔隊的一些衝突間而有之,他像宣言般說:「我與《蘋果》勢不兩立,you can't put words in my mouth。This is my life。How dare you judge me!(你不可以塞話進我嘴裡。這生命是我的。你斗敢批判我!)一小撮人斷章取義的批評,阻礙了我們藝人和香港人進步。」果然敢言敢語。

 

雖說名人應是「食得鹹魚抵得渴」,但張國榮心知肚明,百分之一百的曝光是不理智的,他深明「含蓄」之理。他曉得若把100%全爆了出來,大眾反而不要,大眾仍需要有他們沒知道的秘密,他們的窺密慾才能繼續下去。

 

  

大驚小怪的只是些保守的人

 

「觀眾很聰明的,他們知道哪一句話是我的衷心之言。」他說。

 

「有人說:『要是張國榮當年不退出,哪裡有四大天王!』」我笑著說。他馬上指著我:「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好啊,就當是樹上的鳥兒說的。

 

「我很喜歡你那《熱情演唱會》。」我說。

 

「別告訴我是因為你喜歡Jean Paul Gaultier 的衣服!」張國榮立刻有反應。

 

那當然不是,JPG的衣服已穿了多年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大驚小怪的是一些保守的人,更有甚者,一些見識不夠的時裝設計師,他們不了解舞台衣著和時裝的分別麼?

    

 

「那謝幕的紅絲絨大衣,你以為很容易穿得起嗎?」張國榮做了個宮廷式的有型鞠躬姿勢:「穿上了而動作不好看便難看啦。」

 

我知道JPG為張國榮設計的Passion Tour衣服是描述一個天使降下凡塵,變成個美少年,然後漸漸成熟。其中有的是當季時裝,也有特別設計的舞台服。

 

「怎麼流行曲界這麼老土,頂多替歌星化個新妝,穿幾件相當保守的衣服,拍戲和演古典歌劇比Pop Concert還大膽呢,什麼都可以穿,什麼妝都可以化。」我說。張國榮答道:「人們認為Pop singer只可以唱唱跳跳,穿著最容易接受的衣服。電影和古裝片不同,想像空間比較大,我在《東邪西毒》裡都是長頭髮穿裙子長鬍子的,那時那有人說我扮女人?在演唱會裡我穿裙子便意見多多,你幾時見過有鬍子的女人啊?」

 

Pop Concert這種前衛又非前衛的東西,可以發展的空間多著呢。張國榮說:「我覺得藝人做到最高境界是可以男女兩個性別同在一個人身上的。」不反對,藝術本身是沒有性別的。

 

靜了一陣子,他說:「我突發奇想,出名的藝人,可能都是犯了天條的神仙,被貶下凡間,不過仍有受欣賞的優點,所以便讓人崇拜一下,讓他們收一下花吧。」他還想起了《仙子傳》的三代芭蕾舞大師:Nijinsky(尼真斯基),花一樣的美男子,在《玫瑰幻影》中穿窗而入;Nurijev(雷里耶夫),他的熱烈和震撼;Barishrikov(巴里斯尼可夫),他的精緻準確的美感;還有男高音Pavaroti(帕瓦羅蒂)。他觀察他們的台風,說了一堆令我驚詫的名字,張國榮真的沒讓我失望。

 

 

和阿梅都有好大ego

 

沒有巨星便沒有fans,沒有fans便沒有更巨的星,這是一個循環。

 

「你一定得和你的fans溝通。」張國榮說:「不然fans會覺得你沒有血肉。平日我沒怎麼見他們,但當做show上TV等等時,我應該讓他們多感受到我現在的情形和心態。我不是八面玲瓏的人,不曉得他那句是真那句是假,我仍有赤子之心,反正輪迴不知道下世會是什麼,很悲哀,那不如今世多給人些快樂,觀自在觀音,fantastic name , Welcome to the World of Leslie Cheung!」

 

演musical嗎?聽說梅艷芳和你要搞個《胭脂扣》歌舞劇。

 

「那得等阿梅ready才行,我想在藝術中心演,她想在紅館演,紅館那麼大,要是她想在紅館演,那不如開演唱會算啦,也許我也未ready,舞台有好多種,音樂劇的舞台跟演唱會的舞台完全不同,我在紅館已做過百場演唱會了,但我不可以當自己是音樂劇的professional。」

 

張國榮很欽佩任、白的敬業精神:「特別是仙姐那種對藝術的熱誠,一九六幾年拍《李後主》,花了幾千萬,哇,那時買樓可以買幾條街了!」聽張國榮說廣東話,有種非香港式的特別咬字味道,那是「西關音」,最標準的廣州西關大少腔調。英語他也說得很好,問內地的DJ,訪問香港歌影星,誰的國語說得最好?他們都說是張國榮。

 

「你的語言天分很好。」「也只不過是廣州話、國語和英語三種而已。」張國榮謙虛起來。他最喜歡的評價,是《Time》(時代雜志)譽他的Passion Tour為“Top in Passion and Fashion”,和日本《朝日新聞》譽他為天生表演者。

 

還有一個欲罷不能的故事——浪漫。問他:「你浪漫還是你的好朋友浪漫?」「當然是我啦!」比方說,朋友生日,他已經送上生日禮物了,完事了吧?不,他把朋友拉到機場,朋友以為是接機,原來卻是上機,他早已買好機票跟朋友旅行去了,多大的驚喜啊。Welcome to the World of Leslie Cheung!

 

P.S. 張國榮:“I'm tempted to be invited as a director。”  

 


明報周刊 168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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