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這就是我們的社會

文：馮美華

《烈火青春》是一部有趣的電影，它的趣味性不在它的橋段，而是觀眾可從不同的角度去觀賞這影片，它給予觀眾非常大的自由度。  

它可以被當作是一部描寫——勾劃可能來得較貼切——現今香港一些較有代表性的年青人形象的青春派電影。夏文汐所代表的可以是那些有思想卻自我放縱的年青人；張國榮所代表的則是那些怯懦、善良、抑制的年青人；而湯鎮業所代表的，則是那些衝動、粗野、胸無城府的青年；最後，葉童所代表的，可以就是那些單純，為情感而生活的年青人。   

由成年人看來，他們的行為是無意識和幼稚：如夏文汐站在的士上把裙子脫掉，如湯鎮業把魚槍向著太陽射去。總之，他們所作的一切全是不可理喻，使人搖首，但譚家明是否就如此否定了這年青的一代？一切事態，全有著它的因由。他在某些場面：開場時兩個中年人商討借錢問題，兩個女人對駕；兩家人為女孩懷孕而講數；中段湯鎮業的母親出外看戲以方便兒子約會女朋友；父親帶同眾友回家打牌，以至張國榮那怪異的繼母和從未出現過的父親，就給了我們一些暗示；甚至可以說是諷喻：他們是成年人，年青人的長輩，被認為思想成熟，於是就有權利去胡鬧，作他們認同的一切——也許那也只是人類胡鬧的另一模式。

我個人較喜歡影片的英文片名“NOMAD”，直譯「遊牧民族」。它使觀眾的思維擴闊，從而發掘影片的其它元素。「遊牧民族」，顧名思義，就是那些逐水草而居的人。他們的生活原則就是有一天過一天，這塊草原給他們耗盡了，他們就找尋另一片草原，好使他們能繼續生存下去。他們沒有什麼社會體系，但他們這種個體式（無根）的生存形式就是他們的社會體系。從這點可引伸到影片的主要情節，就是朝著這方向走：張國榮往大嶼山渡假時就曾說過他們這一群人就是社會。他們所企望的就是乘船往阿拉伯（如遊牧民族般找尋草原），他們的理想國度。但就如遊牧民族一樣，若受到外來侵擾（日本文化和經濟侵略、軍國主義等），他們原有的民族色彩就褪了色（日本時裝、音樂、學講日語、面譜等），而這樣脆弱的社會也就面臨解體的危險（最後一場的廝殺）。但譚家明該是對這民族意識漸弱的社會（上一代力竭聲嘶的喊這是中國的，那是中國的；下一代已為東洋風所迷）抱有希望，他相信有根基的愛（張國榮與葉童的愛情）總能把人類帶出險境，絕處逢生；最後葉童射殺赤軍女殺手拯救張國榮，就象徽了這一點。當然，他的希望是帶著神話色彩，使人懷疑其可能性。  

再從另一較為別緻的角度來看這影片，它似乎又架構了足夠的脈胳，讓我們看到女權主義（FEMINISM）在這社會伸張。在影片裏，我們可看到女性已不再是站在一個依附男性的位置。開場陳立品那「教父式」的表現，就顯示了女性在社會中可擔任領導角色。  

恰當的女性溫情可舒解男性的抑鬱。葉童的出現就幫助張國榮解了他的戀母情意結和走出了他自我封閉的世界。在另一方面，女性不再視性為禁忌，她們會主動追求肉慾的滿足，夏文汐的表現是一例，而女時裝設計師與女赤軍份子的同性戀關係更顯得張揚。她們不再抱有「從一而終」的愛情觀，夏文汐同時週旋於兩個不同氣質的男人間，她就依自己的需要而給予兩人不同的情感，互不抵觸，自如地活在兩種愛情生活中。她們更顯得理智，夏文汐與張國榮皆喜歡日本事物，而她就能阻止他嗅聞「日本電油」，反觀他卻對它的危險性完全盲目。她們也勇敢果斷。那女赤軍份子的表現就較那男赤軍份子來得狠辣和忠貞。

相反地，影片的男性是處於依附地位，受著女性的呵護。葉童的前度男友在失戀後，顯得怯弱非常，她的肥大母親（使我不期然想起費里尼的肥女人）向張國榮施顯威風，來挽回兒子的自尊。而最後，張國榮的性命也是被葉童所救。除了那繼母和韋以茵的角色較為負面外，譚家明似乎在整體上，對女性是抱著尊重和欣賞的態度的。  

所以，在角色的安排上，兩個性格鮮明的女角演來均不曾給人放蕩的感覺，她們所作的一切可以是有意，亦可以是無意，但總有著她們自己的信念、執著和適應能力，這也許就是她們的魅力所在。至於兩個男主角的性格對立，在影片中亦顯而易見，張國榮的演出尤其吸引人，他的可塑性極大。而導演對其角色的塑造也顯出他的心思，使人十分容易辨認；他們短短出現也就背負上演繹影片的一部份責任。

在畫面設計和色彩運用上，譚家明和張叔平的合作已可在《愛殺》中看到成績，而《烈火青春》也不曾使人失望。夏文汐那裙子的鮮紅配上那電車的鮮綠，使人感到情慾的逼力和女體的誘惑；張國榮的灰藍房間給人狹暗的感覺，一如它的主人；大嶼山那幾組充滿溫醇色彩的畫面，令人感染到主角們生活的和諧……。 

這實在是很豐富的一部電影，豐富得使人不知應放眼何處（這可以是它的缺點？) 但可惜的是：它的美麗包裝使人把視線放在極其次要的地方——它的題材——忽略了它的主題和喻意。

1982-12-00

電影雙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