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狀元之作《白髮魔女傳》

文：徐寬

《東方不敗》後，武俠片似乎停滯不前，了無新意，但《白髮魔女傳》卻給人意外的驚喜，言情、武打、氣氛的營造都在在顯出導演的功力及心思。 

一位會考狀元未必每一個應考科目都全港第一，但是卻需要科科都達到優等成績才可以。在電影方面，最佳電影可以說是最高的殊榮，而能夠實至名歸的港產片未必年年可以找到，在今個暑假檔期中，《白髮魔女傳》，卻有著「最佳電影」的大將之風。

這部改編自武俠小說的武俠片，已經超越了一切武俠片的規範，獨豎一格，是同類電影最優秀的一部。當年胡金銓的武俠電影創出高峰，揚威海外，今回于仁泰首次執導武俠片卻把這個片種再推上另一高峰，叫人驚訝。徐克的《東方不敗》憑著大膽的劇情改動，製造出婘戀不盡的情懷，但電影整體上無甚突出之處，所以其成功之道其實全賴一點嘩眾取寵的心思。《東方不敗》中性別顛倒的新意，在續集《風雲再起》已經變得屢見不鮮，惹人討厭。原來混亂的劇情和眼花撩亂的武打場面便更加著跡；《新龍門客棧》的氣氛營造、武術設計、演員表現等都不過不失，但亦僅此而已；《飛狐外傳》有不少叫人驚喜的神來之筆，不少場面也超越一般武俠電影的形式，充滿創新的風格，然而其他瑕疵也很多，例如錯誤的選角決定加上俗不可耐的對白，成為此片的致命傷；《新仙鶴神針》則不提也罷。《白髮魔女傳》可說是唯一全面出色的武俠片。

劇本非常完整，由始至終都緊湊流暢，沒有多餘的筆墨，也沒有像《新仙鶴神針》般走馬看花，點到即止的匆忙效果。這部電影言情的技巧很出色，是武俠電影前所未有的。其實武俠小說，尤其是金庸及梁羽生的作品，都充滿至情至性的內容，然而改編成電影後卻總是因過份著重武打場面而忽略了「情」的描寫。《白髮魔女傳》很明顯地繼承了武俠小說的優點，雖然充滿漂亮瀟灑的創新武打場面，但劇情舖排也全不遜色，兩者相輔相承，委實難得。

片初男主角的自述片段，十分感性和討好，效果奇佳。雖然小演員的表現未夠自然，但每一節回憶沒有浪費，不但交代了劇中人物的性格及相互關係，也為未來劇情發展埋下伏線，毫無突兀之處。因為武俠小說很少用第一身自述方式，所以編劇這個做法，為整部電影加添了一點親切感和新鮮感，塗抹了觀眾與劇中人的時差。

每一部改編自小說的電影都必定有劇情改動的情況，《白髮魔女傳》固然不例外，而且更改的地方較原著還要出色。最顯著的例子是狼女黑髮變白的關鍵劇情。原著的卓一航經師傅曉以大義，並說明其父子關係後，決定以武當大局為重，暫時放棄兒女私情，因而引起狼女的誤會，以為他變心毀約，於是烏髮變白。電影的卓一航是個至情至性，但卻生不逢時的悲劇人物。他浪漫不羈，經師傅曉以大義後依然無法放棄對狼女付出的至愛，而且早已將生死置於道外。後來師傅被殺，身首異處，而且師弟臨終前指證狼女乃殺人兇手，所以在過份悲痛之餘才對狼女產生懷疑。可惜至愛的基本條件畢竟是個「信」字，狼女因卓不信她而悲憤欲絕，烏髮瞬刻變白。相比之下，電影較原著更瞭解「至情」之道，是法國激情電影外罕有的電影例子。

事實上，這部電影與外國一流的商業電影相比全不遜色。除了劇本精彩，導演的出神入化自然功不可抹。《糖衣陷阱》最引人入勝的是片末一場叫觀眾透不過氣來的追殺場面；《白髮魔女傳》片末的一場廝殺戲卻更加出色。導演運用鏡頭的角度和不少恰到好處的眼部特寫，成功地把劇中人物的內心世界坦蕩蕩地呈現在觀眾眼前。當然，張國榮與林青霞的銳利目光，更加為「四目交頭」，增添新的意義。  

《白髮魔女傳》的氣氛營造也異常出色。姬無雙初次出場那幕戲便拍得很好，氣勢澎湃，異俗詭異神秘的感覺滲入骨髓。舞蹈一幕更加懾人，舞者由男變女之後，男無雙與女無雙相繼在狼女跟前出現，究竟這個人是男是女，觀眾被蒙在鼓裡，後來導演才用奇峰突起的手法，揭示姬乃兄妹連體的怪人，叫人不禁想起《孽扣》的其中一幕戲，意義深長。其實，導演對姬一角的處理非常到家，他/她也是天生的悲劇人物，而且男無雙對狼女的至情也同樣感人，是與李莫愁同類的一個至情至性的魔頭。結局時兄妹被卓一航一斬為二，終於有機會「相見」，並且可以像普通人一樣平躺在地上，韻味盎然，與一般武俠電影結局魔頭被殺的收場截然迴異。

香港電影喜歡跟風，但願各電影公司也同來爭相拍攝如斯全面取勝的實力電影，畢竟《白髮魔女傳》是一部完全商業化但卻又不忘藝術的武俠片奇葩。

1993-09-00

電影雙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