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劉德華、張國榮「戰上海」

文：嚴蓓雯

張國榮篇 

以前，有個酷愛《阿飛正傳》的老師，每次表演課必放一遍《阿飛正傳》。我因爲犯睏常常看不到尾，可片頭張國榮湊近張曼玉說「就讓我們做一分鐘的朋友」卻因一次次的播放熟稔於心，甚至連同張國榮說粵語的腔調也記憶猶新。由此喜愛張國榮扮演的這個「角色」。

聽說能去採訪張國榮，著實興奮了好些日子。倒不是我是他的迷，我總以為喜歡某個演員扮演的角色和喜歡這個演員本人是兩碼事。我實在難以忘懷張國榮扮演的鼓手、十二少、阿飛、程蝶衣、宋丹萍，可我無法想像張國榮作為他本人出現在我面前將會是什麽樣子！

我們編輯部一行三人到車墩的時候，天香里的小巷裏擠滿了人，直覺告訴我張國榮就在裏面。這時，有個人不經意的回頭，好像看到了什麼，咧開嘴笑了笑。我愣了半天，終於意識到這個穿了一件黑大衣、戴了頂破呢帽、鬍子拉碴的人便是我以爲見了會暈過去的張國榮。他看見了以前和他一起逛過外灘的趙榮，一起在深夜聊過男人女人的李元，在禮貌地打招呼。天哪！我怎麽會沒暈過去呢？好像心跳也沒有加速。如果說我「迷戀」過一個男演員的話，那麼就只有張國榮了，可我見到他的第一眼讓我莫名地有些失望。   張國榮在我的眼角裏走過來，坐在監控器邊。他和李元握手，連問兩遍：「看見凱歌沒有？看見凱歌沒有？」我們把登有他和凱歌拍片內容的《電影故事》給他看，他很認真地坐在那兒閱讀。周圍人群嘈雜，他居然一個字一個字地在那兒看。   那天的天特別熱，陽光暖洋洋的照得人很沒有精神。化妝車上，張國榮因戲的要求穿著毛料背心，好像百無聊賴，又有一絲莫名的煩躁不安。我們告訴他有件很奇怪的事，他每次來上海上海股票就漲，走了就跌。

「是嗎？」他笑起來，笑裏仿佛有種寬容。很快我們就談起那部盛譽在上的電視劇《上海灘》，問他覺得他和當年的發仔有什麼不同？張國榮立即說：「不能比，絕對不能比。」繼而又說，「我絕對不跟他比較。坦白講，我年輕時候，沒有看過《上海灘》。我從來沒有這個習慣，我不看電視劇，我覺得無聊。電視劇拍得不精，很多細緻的東西都沒有拍到，周潤發的演技當然不容置疑了，可是我覺得電視劇不如電影，不能相提並論。我們是三千萬一部電影，才兩小時不到，它們三百萬已經拍了十幾集了，所以絕對不能比較。」

張國榮不光「痛恨」電視劇，電影裏的賀歲片也是他「頭痛」的。我們說起近日在滬上放映的《滿漢全席》，他哼了兩聲：「我每年都要拍一兩部賀歲片，去年拍了《大三元》，今年不拍了，因為以往每年黃百鳴（東方公司老闆）都來找我拍，現在我和他已沒有續約的合同，我覺得這些片子都沒有什麼深度。」   面對這樣一個有深度、有內涵、有氣質，能夠淋漓盡致地演繹微妙人生的明星，我們談了股票、賀歲片後，又談起與他合作的兩位明星來。   對於寧靜，張國榮毫不思索地持肯定態度：「寧靜的戲不錯，她演戲很不錯。」而對於和劉德華的合作，張國榮從鼻子裏笑了兩聲，擠出兩個字：「不錯。」 又到他的戲了，剛才還坐在車上，一副閒適自如、帶點兒慵懶的張國榮又披上了他的黑大衣，戴上破氊帽，手持手槍，像個英雄好漢了。只見他擡腳踹黑黑的木門！一下！兩下！門卻紋絲不動。衆人哄堂大笑，我想這大概對明星不太尊重，可無法抑制笑得比誰都響。後來發現是劇組把門關得太死了，像是有人搞了一個小小的惡作劇。

吃完午飯後，張國榮坐在天香里的門洞裏，陽光曬不到的地方。面對這個青春永駐、美顔不老的偶像，我又「不合時宜」地問他有沒有中年危機感——畢竟他已年過四十了。「沒有啊，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李元又「鍥而不捨」地問：「周潤發去了美國，你有沒有這個打算？」「沒有人請我去啊！」張國榮笑了，這笑倒不是尷尬，我看自豪得很，「我不喜歡美國，我不會去美國。」好像張國榮就應該是坐在巴黎咖啡館裏，喝著咖啡看著街景。

大概因為化妝的關係，那天張國榮顯得特別的憔悴，讓人不甚憐惜。「你每次演戲都那麼投入，不覺得累嗎？」「不累」，張國榮慢慢地說，「很好啊，這樣有寄託了。」「那麽電影是你唯一的寄託嗎？」「可以這麽說吧」，「張國榮想了想，加上一句：「在工作上。」

問到有沒有看過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張國榮脫口而出：「Yeah！很好啊！」問及想不想和姜文合作，他表示無所謂，有機會就行。張國榮是不是隨遇而安了？ 大家都挺喜歡這種氣氛，不緊張，就這樣閑閒散散的，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訕。

走的時候，張國榮已在拍下一場戲。我想，不管他這個人怎麼樣，我還是由衷地喜歡他塑造的每一個角色，甚至迷戀。我想，會不會有一天，我和他之間沒有採訪被採訪的關係，我是真真切切走到張國榮他自己面前，在另一個這樣的春日午後，坐在一個沒有陽光的弄堂過道裏，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聊天。

電影故事(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