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

捕捉愛的瞬間——近訪張國榮


 

兩年前,當張國榮那張在《霸王別姬》中扮演京劇旦角程蝶衣的虞姬戲裝照,以兩萬美金的開價在歐洲首席娛樂週刊《Movie Pictiqe》上刊登後,他的英文名字Leslie從此飛出香港彈丸之地,成了國際影壇九十年代一名大紅人。近一年裏,張國榮的劇照幾乎在歐美、日本、大陸和港台的每一本影視刊物上出現,他是迄今為止,在媒介上曝光最多的國際級明星之一。

 

在他少年時期,一位神秘的長者替他占卜,就預言過「這個說話少,極頂聰明的孩子將來註定要出名,而且出大名」。張國榮至今拍過二十餘部影視劇,影迷們唸唸不忘的是他那份比女性更加女性的柔美。從和梅艷芳合演的人鬼戀《胭脂扣》,到和張豐毅合演的京劇史詩片《霸王別姬》,直到當今為世人矚目,正在緊張拍攝的二十年代言情片《風月》,張國榮已為自己樹立了一塊豐碑,這上面鐫刻著他以二十年心血凝成的一行字「在銀幕上捕捉愛的瞬間」,這可以說是他最大成就的象徵。

 

為了尋求這位大明星「捕捉愛的瞬間」的足跡,我們專程由北往南趕到江南古鎮,在溶溶月色下的荷塘邊,和他有了打開心扉的交談,張國榮年近不惑,但他比相倣年齡的那些港台大明星要顯得年輕俊逸。一頭柔軟細密的黑髮,中間開叉,微微遮住一半額頭。那張孩童般圓潤稚嫩的圓臉,仿佛故意掩藏歲月的印痕,沒有些許的世事滄桑和命運浮沉的殘跡。也許是奇跡,男子到了這個年齡,還如此清純,的確少見。我們不敢冒昧談年齡,然而他說:「我自己不在乎年齡,只想著每天都過得很開心」。他說話聲音軟糯,從不拉開嗓門提高音量,也不搶在人前,有時還顯得比較沉默。然而只要說到動情處,他的激情就會傾瀉而出。

  

 「說起這次扮演《風月》男主角,真是我拍電影以來,感覺最艱難的一個角色了。心理負擔很重,常常感到很累很累。」他很謙遜地說。

   

 

張國榮在《風月》中演一個二十年代上海的拆白黨鬱忠良。他從小失去父母,寄居在姐姐家,受姐夫的欺淩侮辱,卻又沾染了腐敗習氣。當他一頭栽進大上海這口染缸時,他的靈與肉發生了殘酷的搏鬥。他的心靈深處還殘存著一塊潔凈的處女地,從童年起對愛有一份特別的渴求和特別的敏感。然而他該愛的不能愛,不敢愛,愛過了又很快消逝了。愛對於鬱忠良,簡直是一種毒劑。張國榮幾乎使出全身本領,在銀幕上詮釋這種「特別的愛」。看他拍了一些鏡頭,心會收得那麼緊,緊得隱隱發痛。拍完了他好久也平靜不下來,吃晚飯時,他才對我們說:「我一拍完全身就項劇烈運動過一樣,非常疲勞。」

 

   

《風月》講的是「一個愛的故事」,但是和張國榮其他幾部影片不一樣。他說:「郁忠良身上可以解釋一個男人複雜的感情。愛情和感情是不一樣的。我覺得,愛情是有殺傷力的,感情卻是溫馨的。這兩者之間的異同是很難用語言說清的,有時連自己也弄不明白,以為是真愛了,很熱烈,很投入,但過後又冷卻了,自己想想,這不算愛,只是一份很甜蜜的感情。愛卻強烈到能使人焚為灰燼,它是一剎那迸發的火花。

 

真正的愛,在我理解是在火花迸發之後,將這種熱量保存下去,維持一個適當的溫度,激情之後便是理解和寬容,溫馨和寧靜」。張國榮說他這些年在銀幕上不斷地探索人類的各種情感,其中最主要的是愛情,並且把自己的理解凝聚到角色中去。

 

曾經有位國際級大導演說過,在今日世界影壇,只有兩個男明星可以反串旦角,一個是張國榮,一個是尊龍。尊龍英俊帥氣,感情深沉細膩;張國榮比他更俊秀柔美,感情複雜含蓄。當年兩強爭奪《霸》片中程蝶衣一角時,有一段流傳很廣的軼聞。

 

張國榮因尊龍有意簽約,表示謙讓並辭演程蝶衣一角。尊龍通過經理人發傳真給製片人徐楓,說願將片酬從180萬美元降到150萬。徐楓則因尊龍加入而把投資增到三千萬。但終因尊龍提出苛刻的條件而無法拍定。忽一日,凱歌收到一位朋友自香港寄來的一份雜誌號外,封面上是張國榮一張在京劇《奇雙會》中反串旦角的劇照,旁邊有一行字「凱歌,你不會迷醉吧」。凱歌後來說,他看了這張照片確實有點動心了。自那以後,凱歌和國榮之間有了親密無間的友誼。

  

   

《霸》片拍下來,誰都對張國榮服了。連一向挑剔的徐楓也說:「國榮臉上線條柔美,眼睛特別有情,真是難得一個好演員。」而更難得的是,他有一種捕捉複雜情感的特殊本領。

 

張國榮好幾部影片中的人物給人一個印像是非常陰柔。他跟林青霞的《白髮魔女傳》、與王祖賢的《倩女幽魂》、與梅艷芳的《胭脂扣》,直到近日的《風月》,演到頭他的光彩往往蓋過了頭牌女角。在王家衛導演的《阿飛正傳》中,張國榮扮一個沉溺的男人,但是他有一種控制、操縱別人情感的魅力。在王的另一部近作《東邪西毒》中,張國榮扮怪異的西毒,是個孤兒,經常懷恨在心,有一種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永遠封閉自己,不讓人接近他。有人說,張國榮扮的人物很陰毒,陰指含而不露、心存奸詐,毒指做事很狠,一不做,二不休。

 

張國榮的這種個性氣質特徵也許可以從出身經歷中找到些影子。他小時候是享過榮華富貴的,父親是收入豐厚的著名時裝設計師。在十個子女中他排行最末。他少年時期就失去母愛,母親離開父親移居台灣,他只有最疼愛他的六姐可以依託。這是否和《風月》裏失去父母寄居姐姐家的鬱忠良有些相倣?

  

張國榮說自己從小就話很少,只喜歡用心聽,聽人說,聽音樂,聽這個世界上各種奇妙的聲音。他的心像頭被獵人追捕的小鹿,老是受驚嚇,非常敏感。成年之後,他在娛樂圈一直有種受人擺布的恐懼感。他在自傳中披露過,早年從影和唱歌是有過辛酸經歷的,「別人不演的我來頂,別人不唱的我來接」,那種讓人「賣」的感覺至今還縈繞心頭。再有就是個人的感情經歷也是十分曲折,他曾和富商之女楊諾思小姐相戀多年,楊父盼望有情人終成眷屬,但他卻沒有成家築巢的心理準備。他曾暗示,拍戲是很不安定的,只能過「獨行俠」的日子,拖累人使他不好受。這番心意卻沒讓人領受,直到意中人投入了別人的懷抱,他只好苦笑:「她總歸要嫁個姓張的」。(楊小姐的夫婿竟也姓張!」自那以後,張國榮始終和很多女性有若即若離的交往,但他沒有打算把命運係在一個人身上。

   

 

「大概是天性,還是職業性吧,我喜歡自由輕鬆的生活,很隨意,沒有束縛。拍完一部戲,我就到處去旅遊。我特別喜歡買房子搬新家。我在加拿大有房子,常常去那裏去住一段。我看好一個新房子,自己設計室內裝潢、傢具和擺設,然後忙忙碌碌裝修佈置,喜氣洋洋搬進去住,常常才住兩年就膩了,又動腦子想搬個地方。人嘛,總那麼不滿足,永遠喜新厭舊」。他笑著說。問他最喜歡什麼地方?他說最喜歡二、三是年代的上海,現在常常去找這種舊痕遺夢。他每回去上,總喜歡到和平飯店去坐坐,在優雅寧靜的大堂裏,喝喝英國紅茶,聽人彈鋼琴。從窗口遙望外灘古老的建築,聽身邊男女的上海閒話,遠處傳來嘈雜市聲,感受一個大都市的呼吸和脈搏」。這次來拍戲,一到上海還是這老感覺,我覺得自己完全是個大陸人,而不是個香港人」。

 

張國榮近兩年片約很多,但他堅持一年只拍二、三部好片。他說:「我從不同時接兩部戲,不理解有的人怎麼會同時趕幾部戲的」。聽說港台有的明星一氣接三、四部片約,一天趕幾個場子,一部戲只用18天拍完,而且大多數鏡頭用替身,他笑起來:「這哪像拍電影,走馬燈似的,連空空空也沒有這麼快呀?」 

 

他不否認自己因人情難卻,拍了一些商業性的賀歲片。不過他很控制和節制自己,這種人情債他會恰當地去處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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