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舒琪：這部電影對張國榮是一個剝削

 2007-04-01

《春光乍洩》對王家衛來說是他個人事業的一個里程碑，於梁朝偉亦可說是一個得著，至低限度可讓他在康城出了一陣子風頭和贏得另一個香港電影金像獎，但對張國榮而言，則是一個遺憾。

遺憾的是他的演出被忽略，與其說被忽略，倒不如說是被歧視，或者影評人/評審基於俗世的偏見和謬誤，故意將他冷落。張國榮與梁朝偉同時被提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梁的當選是意料中事，他的「瞓身」演出早已被大部分人加了分，事半功倍；相反張只是「演回自己」，演得好是理所當然，況且他擁有的實在太多了，大家覺得他「唔志在」多一個半個獎。這的而且確是不少圈中人的想法。張國榮在金馬獎輸了給謝君豪，高志森就這樣說：「算啦張國榮，邊個唔知佢識做戲，人家初出道好需要個獎，先至有機會嘛，張國榮還需要獎來做什麼？」

去年（2006）訪問香港演藝學院電影電視學院院長暨專業影評人舒琪，問到他對《春光乍洩》的看法時，他說這部片對張國榮是一個剝削，甚至是一個傷害；對於王家衛拍攝《春光乍洩》的動機，亦有極大的保留。

「王家衛最初問我：你覺得我拍一個同性戀的故事好不好？他的implication (暗示)是，當全世界都知他是一個異性戀者，他作為一個知名的異性戀導演，拍一個同性戀的題材會不會有吸引力呢？」。舒琪覺得這個問題其實已有剝削的成份。而最初王家衛跟他說想找的演員是劉德華和黃耀明，後來變成劉德華和張國榮，到最後才是梁朝偉和張國榮。「由此可見他的『目的』和『目光』了！」他覺得王家衛的動機不良，所以不喜歡。   舒琪多番強調「剝削」。   「如果我的理解無錯，Leslie後期不開心的原因之一，是王家衛剝削了他，他利用Leslie的個人經驗放在戲中，將他擺上枱！他不是要保護自己，只是覺得自己私人的經驗與角色是兩回事，不相信他本人就是戲中人。他理解到這事情後所以不開心，因為覺得王家衛剝削他，對他不公平，所以他不喜歡這部戲，或者到後來不願意與王家衛再合作。」

張國榮曾經說過：「王家衛拍這個戲聰明的地方，是將一個同性戀故事拍得與一般異性戀無異，在這方面，他是成功的。」

舒琪回應說：「第一，這部戲有兩個大明星，在認受性方面不會有大問題，其次是王家衛一開始時表明立場這不是一個同性戀的故事，已經消弭了觀眾一些不安的感覺。但是，如果不是一個同性戀故事，為何要拍同性戀呢？很簡單，這是一些謬誤，為什麼要否認，要劃清界線呢？問題是你究竟關唔關心那些人物？」

他又說：「就香港的環境，Leslie肯去接演《霸王別姬》和《春光乍洩》已是一種勇氣，但我相信他是不滿足的。一個artist某程度上是很想透過自己的作品，比如電影或歌曲，去表白自己，可惜這兩個導演對同性戀的認知有很大的偏差，這方面他是比較unfortunate(不幸)的。《霸王別姬》在事業上的滿足感會大一點，因為表演多元化，拍的時候感受會好些，凱歌亦很維護他，但《春光》的experience ……他會感到受傷害，因為出發點已經是一個剝削。他已盡量做到導演的要求，但我相信Leslie是絕對不同意導演對這個人物(何寶榮)的理解就是這樣。」

說到影評人及大部分觀眾一面倒傾向梁朝偉而冷落張國榮，舒琪說：「無可否認張國榮演得很好，但正因為王家衛聰明地利用觀眾對Leslie私生活的好奇，將他與戲中人劃上一個等號，觀眾覺得他只是做回自己，所以不需要演技，其實這個觀念是錯的，表演能力和是否『做回自己』是兩回事，一個角色愈貼近自己其實愈難演，因為要將自己曝露於人前，所以那一定是一個表演。」基於這個錯誤理解，觀眾覺得梁朝偉是個異性戀者演同性戀，所以表演能力高，相反Leslie的演出難度就不高。這不單是觀眾的一般見識，就連所謂「專業」影評人/評審的思維方式也是這樣！   王家衛既然在康城奪得最佳導演，舒琪如何評價他的導演手法？有無進步？

「我覺得王家衛自《東邪西毒》和《重慶森林》後已開始退步。《春光乍洩》其實是不夠料(內容)的，差點剪唔埋，你留心看，他拍來拍去都是那幾場戲，鏡頭重複又重複，有幾場戲是分開來用。」

但他拍了很多很多東西，比如關淑儀整段戲拍了也不要…..

「問題是那些東西是『砌唔埋』。他的創作方法其實是很危險的，《2046》都是『砌唔埋』，《春光乍洩》可以說是危機初現。」

《春光乍洩》和王家衛已說得差不多了，不如轉轉話題，請舒琪比較一下張國榮與其他演員在演出上有什麼不同之處。

「很難作比較的，不過Leslie最優勝的地方是，他很重視表演，尤其在開始成熟時，真正覺得自己的表演是一種藝術。」

那部戲開始呢？

「可以說是由《喝采》開始，當時可能未很清晰，但他很投入和信念很強，truly believe自己是一個藝術家。」

「他早期的演出靠直覺，後期可能人生經驗豐富，對電影認識多了，愈來愈認真。他對電影的專注、演出前的準備工夫、對資料的搜集、在投放時間在角色方面，看不到很多其他香港演員會這樣做，或者有這個sense。大多數香港演員都是打天才波，或者有些技術比較熟練，喜怒哀樂表情會較容易醞釀，演得較自然，這類演員比較多，但肯對角色作出思考，令角色豐富，不是太多演員做得到，大部份演員都不願意付出時間，五隻手指數唔晒。」

有時覺得張國榮對電影付出那麼多，他總希望得到一些肯定，但以獎項而言，他的付出與收獲絕對不成正比例。

「這個無所謂，時間是最好的證明，張國榮在以後中國電影歷史的地位是不會改變的。」他說。

總覺得《春光乍洩》張國榮沒得獎是一個遺憾，而這件事也讓他很不開心。

「他未必會真的太不開心。雖然他的性格是需要別人去肯定他，但他『好叻』，你不去肯定他，他都會懂得教你怎去肯定他。」舒琪笑道。

張國榮的電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