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同志仍需努力


 

 

還有數天便是回歸的日子,除製造出來的普天同慶外,部分群眾都擔心將會今非昔比,尤其是投身傳媒藝術的工作者,更憂慮日後氣氛有礙各項自由,未能如前般暢所欲言。故有些會趁此時刻作最後衝刺,將一些預計會犯忌或遭封殺的作品陸續推出,務求能趕上搭乘開往回歸前的尾班車。如黎海寧的《革命京劇一一九七封印》,林奕華的《兒女英雄傳之智取扯旗山》等,其中尤以禁忌中的禁忌——同性戀題目的劇作,更是趕忙地輪流上映。  

 

從一月下旬源沢流(樣本)創作的《男式》開始,差不多每隔一段短時間就有另一齣有關同性戀的節目上市,包括有二月的「同志電影節」,四月非常林奕華的《各位同志晚安1997新同志時代》,五月演戲家族的《愛著你、套著你》,六月嚟啦喂兄弟劇團的《床上戲》,改裝後重演的《男式之情人、再見》及十分一會的《同治同志》,雖則舞台作品較有密集攻勢,但其實電影圈也毫不寂寞,亦斷續出過《假男假女》、《基佬4 0》、《同志物語》等,然而論聲勢之浩大,萬眾之矚目,則肯定非王家衛的《春光乍洩》莫屬。  

 

作為一個港產導演,能獲得國際間的認同已殊不容易,而奪走國際影展康城電影節最佳導演的獎項,就更加難能可貴。暫且不管今屆康城影展評委對香港回歸的關注、同性戀議題的噱頭,王家衛名牌的情意結,抑或是百家爭鳴的「分豬肉」機制;《春光乍洩》是次的成就,誠然是香港電影史上的里程碑,也為港產片進軍國際打下一枝強心針。  

 

過往王家衛執導的舊作,除《旺角卡門》外,《阿飛正傳》、《東邪西毒》、《重慶森林》和《墮落天使》,無論在風格攝影上都有讓人驚訝的地方,極能掌握並釋出世人心底無助、頹喪及無所適從的情緒,可是在說故事的形式卻過於沉迷斷章式的風格表現,使其前作陷入角色鮮明但主題混淆的弊病,觀眾雖一方面拜服於其手法但又痛罵其不知所云。王導演於97年的回歸之作《春光乍洩》一洗以往的多角色,多段落的格調,純以你我他三分故事的方法推進劇情,簡約明確地道出男性間愛慾情仇的來龍去脈,相比先前的複雜,對觀眾而言實在是一大喜訊。  

 

從大部分有關此片的評介文章,作者們都遊移於故事情節上,並一而再將焦點放於梁朝偉、張國榮片首中激烈的床上戲內。無可否認,此部分的確較其他同類電影如《神父同志》或《心之全蝕》去得更盡,更大膽露骨,但究其實此場次的作用除加添電影的噱頭與賣點外,可說是無可無不可,對整齣片的調子和流動性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反之更提早加速異性戀觀眾的抗拒。筆者妄自認為,若此床戲能放於中段,表達梁朝偉由愛生憐再由憐生愛的情感波動,似乎更為窩心亦加強了此段感情的無奈感和張力。《春》片的故事自梁、張分手而開展,繼而重逢於布宜諾斯艾利斯並再度此折騰,直至張震的出現令梁重新檢視其位置而得到情感釋放作結。固然三位演員的演出確實是非常的討好,但相信不得不承認片中預設的浪漫化描繪之助力。三個率性而為的浪人,拋卻所有流落於美麗的阿根廷,無疑是觀眾一次慾望的投射,讓片中人替自己完成渴望的理想,因此也不難理解觀眾對此片如痴如醉,再配合攝影鏡頭和美指色彩調度的浪漫筆觸,其煽動力絕對不能忽視。   

 

而從另一方面來看,《春》片在某層面上皆重複著導演的前作,三位角色性格明顯是攤分了《阿飛正傳》阿飛一角的個性;攝影及色彩則是《東邪西毒》與《墮落天使》的延續,片中依娃蘇瀑布的俯瞰拍攝,是《阿飛正傳》椰林的借屍還魂,布市中心廣場的跳字鐘,任何角度皆對比著前作對數字的執迷,所不同的,唯有敍事手法而已。  

 

不管《春》片在描寫梁、張之間的感情,是否仍太著跡於異性戀者的體系當中,致使此情放諸四海皆準,但導演能將一個已與或世俗距離頗大的題材拍得有紋有路,其他的還難望其項背,可是從片子內仍能看出王家衛始終未能克服作為大眾控權名的身份。《春》片從首至尾,色彩運用已致各場景的氣氛,都離不開灰色的調子,整部片的情節多是發生於入夜時雨天內或除晴未定的黎明,而場地也大部分於大後方取景(房間內、廚房、後巷、公廁等) 。即管是大白天踢足球的場景,天色依然是毫不明朗,曖昧而且尷尬。此反映導演眼中的同性戀圈子始終脫不了其隱藏於地下不能公開的位置,然而更深一層確認此態度的鋪排顯現於片中頻密透過大大小小的窗框、門框,現場和鏡子來窺看角色情感的糾纏。這除了滿足到異性戀者(大眾)偷窺同性戀者(小眾)的獵奇心態外,窗門的利用還在兩者間圍起一度不得逾越的屏障,以保護異性戀者的既得利益同時也增加了中間的距離感,好讓大家感到安全亦深化其干卿底事的態度。行之若此並沒有企圖表揚同性戀的光明而妄顧其中存在的陰暗,只是在大眾或多或少對同性相愛存在誤解和偏見的當兒,《春》片的出現未許不是另一回釋的開端。  

 

作為傳播媒介的一份子,電影所抱的使命除卻娛樂觀眾外,是否還應向教導群眾、讓他們能向不同角度省思現實情況的道路進發呢?觀眾看影片時,發覺導演失卻了從前不妥協和激盪心靈的坦白,反而制肘多多,既然是次決定明刀明槍的闡述同性間的愛情故事,何以又不切實地趟開胸襟、打破自我的約定俗成而卻服膺於大眾的懷抱裡?心目中的尺度是由己而建,要放下它亦需自己親力親為,接受別人同樣也等於接受自己,可惜在現有的社會體制下,深明此道的依舊寥寥,在同性戀的平權運動上,始終是道阻且長,能否破舊立新,還有賴同志們的積極進取。

 

1997-06-00


電影雙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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