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密封八年 首度曝光 張國榮與摯友的最後午餐


 

 2011-03-26

 

     

四月一日,張國榮逝世八周年,雖然離開我們多年,但有關他的事事物物,大家總是很關心,一直有傳媒聯絡室內設計師莫華炳(Alfred Mok),他是哥哥的好朋友,希望他能談談張國榮。

 

Alfred一向是個低調的人,八年了,他從來沒有在傳媒面前公開提及一句張國榮,他對他的懷念都放在心底裏。

 

今日因緣際會,我找到了他,在這個紀念的日子裏,他終於願意開腔談張國榮,他是和張國榮吃「最後午餐」的朋友。

   

 

  

事後,Alfred才得悉,張國榮和他見面之前,已在文華酒店check in了一個房間,原來,他早已為自己的人生旅程自編自導自演一場戲。Alfred只是他的配角而已。

 

當時,Alfred是否察覺到對方有任何異樣之處?Leslie吃了什麼?他有胃口嗎?他不想餓着。還有,在這頓午飯,在準備離開世界之前,他想留下什麼呢?

 

兩年前,我和Alfred有一面之緣,並不太熟,總算認識。我嘗試打電話給他,我說,張國榮逝世八周年,你願意在這日子談一談他嗎?一如所料,Alfred最初一口拒絕,他想保持一貫的低調。我又說,是否可以先出來聊聊,感覺還可以才訪問。訂了約會時間,他準時到達,坐下來,他告訴我:「今天早上,我的親戚患上了情緒病,也是跳下來,走了張國榮的路。我覺得這個病非常可怕,社會上愈來愈多人患上情緒病,希望政府可以關注巿民精神上的健康問題。」他解釋,為了這個原因,他才願意破例開腔談張國榮。

 

 

他戴着口罩坐着 

 

零三年的三月廿九日,Alfred應朋友之邀,到北京出席一個愛滋病慈善晚會,出席的嘉賓還有梅艷芳、謝霆鋒、胡兵。當時梅艷芳見到Alfred,還一直關心哥哥(Leslie)的病況,她說:「哥哥點呀?他不肯見人。」Alfred還安慰她:「哥哥病好了,一定見你們的。」第二天,Alfred回港,星期天,他契仔的馬竟然跑了冠軍,那隻馬名還是張國榮起的。於是他打電話給Leslie,他沒接電話,只好留言說:「我回來了。」

 

四月一日的早上十點多,Alfred收到了張國榮的回電說:「我們食晏吧。」Alfred還故意說:「打電話給你又不聽,你怎知我今天有空呢!」但他感覺到Leslie很想見他,立即收起玩笑說:「傻仔,我一定和你食晏。」他又告訴哥哥他改名的馬匹贏了,馬主曾經講過出賽會為他落注,「所以你要請食飯。」於是兩人約了一點在銅鑼灣的Fusion餐廳見面,地點很接近Alfred的寫字樓。

 

Alfred踏入餐廳,一向不遲到的哥哥已經戴着口罩坐着,當時哥哥身穿Jil Sander淡灰色的西裝,內裏是一件深灰色的T恤,非常醒目靚仔。沙士肆虐,他甫坐下,哥哥已很緊張的說:「隔壁有人咳嗽,你為什麼不戴口罩?」哥哥當時點了一客意大利粉,胃口還算好,兩人一聊就三小時,哥哥向Alfred傾吐了很多心事。「我覺得他非常nervous,手不停的顫。」

   

 

哥哥還記得抄下了他的身份證號碼,「他六個月前都問過我,那天他又多問一次。」哥哥記下Alfred的身份證號碼,主要是在遺囑中留下一份小禮物送給他,他不肯透露是什麼禮物。Alfred說:「我曾對家姊(張綠萍)及唐唐要求,可不可以送一樣哥哥的東西給我,一枚不值錢的戒指或者手錶,只是作為紀念。」這個小小的願望最後被拒絕了。

 

在Alfred的眾多契仔面前,哥哥曾對着他們說,「如果有乜事,你們不用閉翳,我會照顧你們契爺。」Alfred不以為然還說:「我老過你,應該我去先。」世事難料,結果張國榮先行一步。張國榮和Alfred傾閒偈時曾問過他:「如果你病得好緊要,沒有藥醫,你將會怎樣解決呢?」聽到這個話題,Alfred當時心裏打了突,回應道:「我會吃安眠藥,萬一人家找到了都有得救。」Alfred主要是沒有必死的念頭。「你錯了,」哥哥很直率說:「要死,最直接是跳樓。」他最後採取了這個直截了當的方法。

 

  

提議陪他赴美求醫 

 

聽到哥哥這樣說,Alfred立即耍手擰頭不同意,「我和你都咁貪靚,點可以做這樣的事?好似雞蛋跌落地,萬一不小心壓到別人……我們貪靚,還是睡在牀上好一點,最低限度有人救,跳落嚟一撻嘢怎辦?」這次談話之後,Alfred內心都有點害怕和忐忑不安,他經常和哥哥保持聯絡。

 

這段時間,哥哥已不停找醫生,也見過好多大師,每個人說法都不盡相同,令他頭腦混亂,心情更形抑鬱,鬱鬱寡歡。那天吃午餐,Alfred感受到哥哥的低落,他主動建議,陪哥哥到美國看醫生,反正去美國又沒有人知道。哥哥回答:「也有人叫我去四川吸靈氣,現在沙士高峰期,哪裏都不能去。」

   

 

 

不用再打電話給他 

 

吃完午餐,哥哥堅持要送他回公司,他寧願兜個圈,就算推開門或開車門,哥哥都非常小心,不用手去碰,明顯怕沙士,亦顯得愛惜健康及生命。落車前,Alfred對哥哥說:「你趕快回去換衫,你約了人家打波。」每周二他習慣約人打羽毛球。哥哥竟然跟他說,「你不用再打電話給我。」Alfred馬上回答說:「我剛剛才見完你,沒有必要打電話給你,有什麼事明天再講。」

 

Alfred行到公司的電梯前,一陣驚心,想起了有過這種經驗,哥哥也試過同樣叫他以後不要打電話給他,後來他告訴Alfred:「那間酒店的窗原來打不開。」心內一陣恐慌的Alfred立即打電話找到哥哥的家姊張綠萍,希望家姊可以找到哥哥。到了六點左右,張綠萍回了電話給Alfred:「不用閉翳,我找到他了,他在中環,正在window shopping,或者夏天要買一些衣服。」家姊約Leslie喝咖啡,他說不用,因為約了陳淑芬見面。

 

六點四十分,哥哥跳下來,了結一生。Alfred幾分鐘後已收到電話,朋友叫他開收音機聽新聞,有人以為是愚人節,Alfred很痛心的說:「以我了解,這次是真的。」那天之後,有人爆料,公眾及傳媒都知道了Alfred是哥哥最後見到的人,和他吃了一頓最後午餐。「找我的人很多,電話不斷。」外國、日本、台灣、香港傳媒都找他,Alfred窮於應付,立即飛去北京。

 

 

他掩飾得這麼好 

 


 

Alfred的家住得很高,就在那幾天,來了一隻飛蛾,天主教徒的他並不相信,手上正拿着報紙想打走牠,但他依稀聽過一些古老人講的故事,說一些逝世的人回來看看生前的朋友,他把報紙放下,關了燈,對着飛蛾說:「你趕快回家。」十分鐘後,飛走了。有朋友跟他說:「哥哥回來見你。」

 

Alfred是最後和哥哥吃午餐的朋友,對不能阻止一件悲劇的發生,他心裏又有何感受?會不會自責及內疚?事隔多年,Alfred很無奈的說:「有些要發生的事,無法阻止。他曾以為自己撞邪,我曾跟他說,『你讀了那麼多書,見過這麼多世面,大師究竟對你講了什麼呢?』如果問我,我不會相信這些,我唯一幫到他,是陪他去美國看醫生。」

 

Alfred因此才覺得情緒病非常得人驚,希望借着這些故事,引起外間的關注。「這種病,腦袋飄來飄去,控制不了。就好像我的親戚,有美好的家庭,很富有,發病時就整個人很nervous,一日看好幾個醫生,吃很多藥,吃到無法控制自己,出現無力感。」

 

他也憶起當日午餐時哥哥的表現,「他好怕沙士,戴口罩,有人認得他,他跟人家笑,一切如常,他掩飾得這麼好,或者他演戲好叻,又或者不想讓我發現。」哥哥早上十點多打完電話給Alfred,他已駕着保時捷出街,漫無目的周圍兜風,他對Alfred說,那一天早上他感到很辛苦,他只想開車開得好快,最好就這樣撞車算了,他想到自己約了Alfred,他才趕赴約會。Alfred 即時反應,「傻㗎,不要說這些。」便把話題拉開了。

 

 

劇本拍不成打擊很大 

 

哥哥在遺言上寫:「這一年來好辛苦,不能再忍受,我一生無做任何壞事,為何會這樣???」有關他的苦,究竟誰人可以深切體會和諒解?Alfred看到哥哥的痛苦,但他不信世間有撞邪,他只希望可以依正常途徑,陪哥哥到美國找醫生對症下藥。

 


 

 

  

 

 

哥哥最初走的那幾年,Alfred很傷心,卻依然會去卡拉OK唱哥哥的歌,他想自己面對失去好友的悲傷;這幾年他釋懷了,想起了和哥哥相處的美好時光,「我們一齊去過好多地方,有很多的笑話。」

 

 
  

 

   

如果沒患過情緒病的人,很難有同理心,不會明白病人的苦況,都會以自己的角度思考,而忽略了病人真正的需要。哥哥是明顯覺得非常無助,痛苦到不能自已,才自導自演一場戲,而在現實生活中,這場戲比他任何演過的角色更難掌握。在他決定了結自己之前,他的情緒一定是非常跌宕、無助、陷入深淵,難以自拔。

 

哥哥緣何有了情緒病?Alfred分析說:「他一向想做導演,大陸有一個老闆非常欣賞他,打算斥資支持他拍戲,完成導演的心願。」哥哥當時揀了一個劇本,描述一九三九年發生在青島的故事。「我在青島做過室內設計,他曾問過我很多意見,並告訴我他找了以前合作《霸王別姬》的幕後班底,一切進行得如火如荼。」但後來感到劇本和青島的外景有所距離,他開始感到upset;再加上又遇到投資的老闆出了問題,資金未能到位,張國榮更受打擊,開始depression。

 

 

「哥哥有情緒病,主要是遇到一些問題,他睇唔開,腦袋打結,我經常勸他:『Blessing in disguise(因禍得福)。現在還未開拍,出了問題還算了,如果拍了一半才出事,不是問題更大嗎?』或者他覺得那麼好的劇本拍不成,對他打擊很大。」情緒影響,哥哥更患上了胃酸倒流,甚至把喉嚨灼傷了。

 

 

 

不停抽煙一枝駁一枝 

 

哥哥去過澳洲看醫生,醫生勸他休息半年,煙酒都要戒。他卻簽了合約,要到錄音室灌唱片,但喉嚨傷了,聲音又不盡完美,哥哥顯得愈來愈無心機;去美國看醫生,都得到同樣要他休息的意見。他一邊錄一邊覺得錄音不如理想。「我勸他,錄得不好可以再錄過。」而且還有四部片約正在等他接拍,可惜哥哥精神不振,夜晚睡眠很差,輾轉睡不着,戲也沒拍。「那段時間,他不停抽煙,一枝駁一枝,連手上拿個水杯都手顫到不得了,坐立不安,魂不守舍。」

 

二零零二年的夏天,本來約好一齊去睇世界盃,他都推了,說夜晚聽到聲音,心緒不寧。「可能太多大師講不同的意見,不知道要聽誰的話,讓他更為混亂及心情糾結,後來家人不讓他接觸,也許也有他們的理由。」

 

在哥哥發病期間,Alfred保持一周和他見一、兩次面,每次都充當心理醫生,讓哥哥心情比較紓緩,「他也覺得我分析得有道理,很開心的走了,可是隔兩天情緒又低落了。」

 

   

Alfred生日,哥哥一定是座上客人。「我們通常會開賭檔,玩廿一點。有一次哥哥輸了,他就說:『送了咁名貴的禮物,還要輸錢,食完飯要再玩過。』結果哥哥全部贏番晒。」在哥哥去世幾年後,Alfred的契仔們才爆出內幕說:「當時用四副啤牌,哥哥趁你不覺,拿走了幾隻A,公仔派給他,他就把收藏的A拿出來,馬上變成Black Jack,所以,他很快就把錢贏回來了。」

   

 

 

 

搶咪唱足四十五分鐘 

 


九年前,Alfred生日,哥哥為他足足唱了四十五分鐘,還與胡兵合唱了

《月亮代表我的心》。他曾經替哥哥設計過三次家居,包括淺水灣和

加多利山的房子。

 

 

九年前,Alfred生日,知道哥哥的嗓子不好,不想唱歌,為提高他的興致,特別訂了一間卡拉OK房,更拿起咪表示要唱哥哥的歌,Alfred一開口唱,哥哥已受不了說:「你好像要掐死我的歌。」然後一手搶了咪高峰說:「你今日生日,你喜歡哪一首歌,我唱給你聽。」Alfred隨口點了《儂本多情》,他足足唱了四十五分鐘,而且愈唱愈開心,後來還和胡兵合唱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哥哥最初走的那幾年,Alfred很傷心,卻依然會去卡拉OK唱哥哥的歌,他想自己面對失去好友的悲傷,好過逃避。這幾年他釋懷了,反而往往想起了和哥哥相處的美好時光,「我們一齊去過好多地方,有很多的笑話。每次與契仔及契新抱聚會時,大家都會不約而同的說,如果哥哥在就會這樣這樣……」對他思念不已。

 

最後,Alfred還是語重心長的說,請大家關注身邊家人及朋友的情緒問題,如果知道有人患上這種病,應及早陪同他們去看醫生,及早治療,不要讓病情惡化。情緒病就快變成了繼心臟病及癌症後的第二殺手,Alfred呼籲大家,遇到這些事情時不要掉以輕心。

 

 

張國榮的最後一天 

 

(01/04/2003)

 

上午 與設計師好友莫華炳通電 話,相約見面。

駕着保時捷,漫無目的到處 兜風。

到中環文華酒店check in 房間。

中午 與莫華炳在銅鑼灣Fusion 餐廳吃午餐。

下午 在中環window shopping。

約了陳淑芬在文華酒店見面。

6:40pm,在文華酒店躍下,了結一生。

 

 

認識情緒病 

 

情緒病包括﹕焦慮症、社交焦慮症、抑鬱症、驚恐症等,是非常普遍的都市病,由於都市人生活緊張,許多時患上了情緒病亦不知,只以為自己身體出現毛病,睇錯醫生看錯症,因而耽誤病情。

 

至於情緒病的成因及除了性格及環境因素外,近年的醫學研究證明,情緒病不單止是心理形成,患者的腦部化學傳遞物質失調亦是重要原因,所以患者不能夠單以意志力來控制情緒病,要透過心理治療,例如看心理學家,在醫生的輔導下,利用行為治療、心理治療等將情緒改善;而藥物方面,新一代的血清素調劑能夠令腦部血清素及其他化學傳遞物質回復平衡,大部分患者經過療程後都能有改善。其實情緒病患者得到朋友、家庭的關懷及支持,及適當的治療後,都能完全康復。

 

哥哥最初走的那幾年,Alfred很傷心,卻依然會去卡拉OK唱哥哥的歌,他想自己面對失去好友的悲傷;這幾年他釋懷了,想起了和哥哥相處的美好時光,「我們一齊去過好多地方,有很多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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