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第一部

永遠六姐 

不明白的人，還以爲六姐是張國榮的母親。這個跟張國榮相處了三十多年的老傭人，在張國榮心中，幾乎比母親還要親。張國榮跟母親關係不大好，兩個人難以溝通，亦難得溝通。反觀六姐，有什麼傷風感冒，張國榮都會緊張不已，照顧周到。他說起灰黃記憶的童年逸事，總免不了跟六姐有關，連影迷歌迷也聽過不少六姐其人其事，可以作證。不爲人知的，就是張國榮窮困的電視台日子，他也會老遠坐隧道巴士由荔灣趕到鰂魚涌看望她，陪她打打衛生麻將。

去加拿大以前，張國榮早把六姐安頓好，才準備離開。一則六姐年事日高，又不願飄洋過海，否則張國榮會供養她在彼邦居住也說不定。好像開最後演唱會的時候，六姐返大陸探親病了，張國榮不能分身，只好托六家姐回鄉接她。為了照顧方便，六姐自鄉間回來，便搬進張國榮家，單是這些點滴，便足見張國榮對六姐的特殊感情。感情是很難解釋的，特別像張國榮這種執著情感、回憶的人。

假如不是陳百強 

陳百強跟張國榮是敵是友？還是既友既敵？今日，似乎都不關重要了，因為勝負已分明，高下太懸殊了，大衆已不再研究，或許只有張、陳內心，仍有興趣計較。他們在朋友與敵人間，經過許多、許多的風波，反反覆覆，感情交纏複雜難明，已不容易說得清楚。

年輕時，只要話說得投機，便可成爲朋友。相處得久了，又會成為知己，道理好像很簡單。拍電影《喝采》、《失業生》的時候，兩個少不更事的大孩子——張國榮、陳百強總在一起工作，消遣、消磨日子。沒有輿論、等第、主次、好壞的分野以前，張陳都很要好很知己，經常一起泡「迪斯可」、看戲、吃飯，直至電影面世，他們便做不來朋友。

因為，環境變化了。陳百強受捧，開始紅了，形象也爲人接受。張國榮則相反，時常聽到噓聲。電影的角色某種程度上分化他們：陳演正派，張演反派。張國榮有次在演唱會上，回憶說：「自己以前永遠是李香琴——奸的，陳百強永遠是餘麗珍——忠的。」翻看《喝采》、《失業生》，你會更明白張國榮的含意。張國榮跟陳百強一起工作，他承受的是屈辱，陳百強有的是風光。拍過上在兩部電影之後，張國榮實在受夠了，兩人再沒有合作。

輿論經常比較他們，分化他們。更糟的是，彼此同是歌手，同是青春派，同是偶像，一個無線、一個麗的，比較自然免不了，一但展開，便得比下去，演藝界有個壞習慣就是把人定型，且不容易翻案，陳百強的正面永遠壓著負面的張國榮，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抵不上這許多的衝擊，兩人從友化敵，在所難免。

陳百強風光的日子，正是張國榮的低潮，一忠一奸，這鴻溝太大，怎可能還是朋友！不是朋友，也不一定是敵人，只是他們有過恩怨。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那段時期，張國榮埋怨過：「你問問陳百強，我以前怎樣爲他盡心盡意……。」當然，陳百強不會回答，一來他紅了，他跟張國榮之間不再可能會無牽無掛，一起泡迪斯可。二來張國榮當他的配角，感到委屈，他能破解這些委屈嗎？或許陳不希望委屈張國榮，但他是主角，他能不爲自己打算嗎？正如優勢台跟弱台的關係，弱勢台不斷受打，他還可能跟優勢台稱兄道弟嗎？優勢台跟弱勢台友好，難道他不要霸主地位嗎？假如他們一開始沒有做過朋友，沒有親厚過，或許好一點，至少免去朋友之爭的感情矛盾，免去許多怨恨，可以淨化一點。命運不會永遠只眷顧一方，偶然也會掉換遊戲規則的。想不到幾年後，風向吹轉了，來個運轉乾坤。張不再是奸的，陳不再是忠的，弱勢能變了優勢台，優勢台變了弱勢台，兩人的關係便重新調整過來，當中，免不了好事者搬搬弄弄，重新比較。任誰最有德行的，最有修養的，都會給弄糟。此起彼落，此跌彼升。

張國榮紅了，人們老追問他跟陳百強的關係，張只得澄清：「常常傳我跟陳百強不和，其實我們沒有不和。”還有人迫張國榮回答陳百強是否他的好友。張國榮只得認了。假如說不，人家准派「不是」，說他「小氣」。

張國榮站在樂壇高峰之際，陳百強已一落千丈，只偶爾出來亮亮相，也十分蕭颯蒼涼。在此刻，陳百強他又怎配稱為張國榮的敵人呢？但若說朋友，人家又以為陳沾張的光了。

兩個朋友、敵人大抵償透易地而處的滋味，但能否思想上易地而處，從對方立場角度出發，就不得而知了。他們之間的那個結，仿佛是命運縛下的，要分解，恐怕除了上天，還得靠時間來擦洗擦洗了。張國榮有次，在衆人面前，唱了首陳百強的歌，希望籍此鬆鬆彼此的矛盾。

張國榮如日中天，陳百強栽在幽幽的角落，他們之間隔著十萬八千里。思想上、情感上，正處身兩個世界。午夜夢回，他們各自怎爲自己分解彼此的賬。恩怨風波有十多年，還記得以往有過愉快和諧，有過共同點，有過友誼嗎？然而那是古老的故事了！

或許，他們乾脆忘掉對方，忘掉過去，陳百強蹤影渺然，無人問津他的感受。但張國榮很堅決，像旭仔一樣說：「記得，永遠記得……」刻骨銘心，大概就是這樣。陳百強是否某個意義上迫使張國榮奮發向上，就不得而知了。有句話：「你的最大敵人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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