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

樂壇伯樂梁榮駿


 

 

他一手發掘王菲,並跟她維持了14年合作關係。他監制過無數歌手的唱片——王菲、張國榮、鄭秀文、劉德華、郭富城、彭羚……一顆顆閃閃巨星,烘雲托月似的環繞他的身旁。然而,他卻甘之如飴地把光輝都讓給了星星,永遠默默地隱居幕後,為他人作嫁衣裳。

 

在美國念完中學後,我讀了一年音樂專科。本來還打算上大學的,但那年暑假回來香港玩,跟朋友到錄音室去見識見識,沒想到就這樣入了行。

 

 

破冰

 

我去「玩」的那間錄音室名字就叫華納,黃柏高讓我加入這間唱片公司,負責國際唱片的推廣事務,同時學習監制唱片。

 

現在回頭看,我才明白公司這安排真好。念書時我一直在外國,對香港樂壇一點也不熟悉,不知何去何從。相對地我接触外國音樂多很多,一首歌上電台一播,我已可以預測市場的認受能力。先由英文歌入手,再將推廣心得應用在中文歌上,對我來說會容易得多。

 

那時候經常有外國歌手來港表演,我的任務就是接机送機、替他們安排訪問、帶他們買香港特產,反正都是些跟頭跟尾的工作。我接觸過的外國歌星,有Madonna、樂隊Chicago、Led Zepplin等等。印象最深刻的,當然是Madonna,她很隨和,雖然來之前已經講好不接受任何訪問,但結果在我游說之下,她還是在電台講了幾句。

 

到日後當監制,我才明白那個學習過程的重要。我是個不多說話的人,但要幹這一行,就要多說話,才可以跟歌手溝通。老套說一句,即使談談天氣,也有機會break the ice(破冰)。

 

我認為面對歌手,是需要花時間去了解他們的。因為當歌手一進錄音室,就像進入了一個被隔離的世界,玻璃隔開的對面房間就只有監制和冰冷的機器。在這樣的氣氛圍繞下,耳中聽到自己的歌聲份外清晰,不再像卡拉OK或洗澡時唱一唱那樣輕鬆,承受的壓力也真的很大。能不能夠讓他們放鬆下來,從而把自己的藝術造詣充分發揮,「破冰」這個程序非常重要。

 

 

教訓

 

初入行時,我除了做宣傳工作,也學當監制。我有份參與監制的,包括陳百強、林子祥和林姍姍等歌手的唱片。最難忘是有一次灌錄陳百強的唱片,他很準時來到,而我卻因為塞車而遲大到。我心中不斷叫「死了死了」,緊張得要命,幸好陳百強很和善,一句也沒責備我。而我從此學懂了守時的重要。

 

汲取了那次教訓,我不僅要自己準時踏進錄音室,我還教所有職員都要準時,甚至要比歌手早到。我就經常跟王菲鬥準時,總是找機會比對方早到,然後嚷著要遲到的請吃飯。

 

我跟王菲合作的時候,已轉了到新藝寶去。離開華納,就像是從一間名校畢業出來。是新藝寶的陳小寶請我去當監制。所以,我很感激黃柏高,也很感激陳小寶,還有,我也很感激張國榮。我從張國榮身上學到的東西實在很多。他是個健談的人,是他主動跟我談天,請我吃飯,然後教我如何做個開放的人,如何主動跟歌手溝通。我聽了他的話,開始實踐在其他歌手身上,這才領略到溝通是一門大學問。


 

原來面對不同的歌手,就要有不同的溝通方法。最理想的當然像張國榮那樣,彼此一個眼神已一切盡在不言中。但有些歌手像李克勤,喜歡多點時間放鬆,吃吃東西聊聊天,然後才走進錄音室,有的卻喜歡一來馬上就工作。所以當幕後音樂人,一定要摸清歌手的性格,讓他們在舒服、愉快的心情下進入錄音室,才能有好的效果。還有就是要多聽對方的想法,了解歌手對音樂的喜好。要是彼此的音樂理念南轅北轍的,又怎麼合作?所以我常說,溝通之所以重要,就是因為我要「做一件合身的衣裳」,給我的每位歌手。

 

 

放棄/執著

 

歌手是藝術家,監制也是藝術家,藝術難免有主觀與執著。所以我很早已明白,一個錄音室內容不下兩個藝術家。錄唱片的時候,我會放棄一點藝術家脾氣。當然我不是把靈魂賣給魔鬼那一種人,也不是採取苟且的態度,我只是在說話的方式上,下了一點工夫。比方說,我不會說「你這樣唱不好」,而是說「我們再來一次好嗎?」

 

在唱片制作的過程中,監制是個居中的角色,作曲人、作詞人、歌手、唱片公司,能否合作無間,都考監制的功力。合作順利的話,不僅在音樂上有更好的效果,甚至可以為公司節省開支。因為當一只唱片開始灌錄,佔用錄音室的時間就是金錢,假如事前工夫做得不足,或者在錄音過程中因任何意氣而令錄音工作出現阻滯,那就是最大的浪費。

 

我雖然不是甚麼心理學家,但我喜歡閱讀,尤其是有關身體語言的書,再加上細心觀察,從一個小小的動作已多少看出一個人的性格。例如有歌手喜歡看六點半新聞,我會記住,到時候讓他看新聞;有歌手喜歡飲咖啡,我會煮好咖啡等他來。

 

在一些小節上,我可以放棄自己的藝術家角色,但對唱片的要求,我卻不會選擇讓步或者妥協。我認為最理想的狀態,是唱片監制與歌手之間,可以互相融入對方,不是我聽他的或者他聽我的。說到秘訣,還是那一句:溝通。

 

 

非常王菲

 

那是1989年,唱片公司天天都有人來試音,我聽也聽到怕了。有一天,戴思聰送來一盒錄音帶,說有個女孩很不錯,從大陸來的。我當時忙得很,結果過了半年才把錄音帶拿出來聽。一聽,我就跟小寶說,這女孩真的不錯。我立即安排女孩試音。她當時很緊張,一連唱兩首鄧麗君的歌曲都唱不好。但我覺得她聲線好,語言天分也高,就跟她簽了約。那一年她參加歌唱比賽,就憑著我作曲的《仍是舊句子》得了獎,從此踏上了樂壇。

 

14年來,我們一直合作愉快。《執迷不悔》、《容易受傷的女人》、《你快樂所以我快樂》、《償還》、《十萬個為甚麼》  每一只唱碟中,除了看得出彼此的努力,還有我們互相的信任和默契。

 

有人問,怎可以維持那麼長久的合作關系?我相信是因為我們對音樂的熱誠,我們喜愛的音樂都很接近,一碰就可以碰出火花來,完全不用遷就對方。

 

由阿菲出道,我一直看著她成長、結婚、生孩子到今天。一個個的階段中,她承受著很大的壓力。我很佩服她面對生活、面對傳媒的那種態度。從沒聽過她說後悔做過任何事,也從沒聽過她說任何人的不是,不論外間怎樣誤會她,她也堅持不回應,堅持自己的看法,這很難得。

 

我跟她合夥的制作公司至今仍在,但我們有個默契,合作得太久了,大家都需要一點新刺激,所以目前我們會各自出去兜個圈,吸收了新事物,他日回來再合作。

 

 

滿足

 

伯樂?我不敢這樣說,我感覺自己更像個學生,天天在上課。我也不會想得到甚麼光輝,做一個幕後音樂人,就要敬業樂業,不能終日想著今天做了甚麼,明天就要得到甚麼。我不會妒忌歌星擁有的光輝,但當然,工作一定要有滿足感,像王菲的唱片,就是我的成績表,憑著它,我就像持著一張入場券,對未來的事業上大有幫助。

 

最大的滿足當然是唱片叫好又叫座,阿菲的唱片一直都很好,每一次出新唱片都有穩步上揚的感覺。還有張國榮的復出作品《紅》,在香港和內地大受歡迎,我也很開心。

 

成績好我會滿足,但我不讓自己陶醉在舊作品之中。我有個習慣,自己做完的唱片,都不會重聽。因為我自知有個職業病,重聽自己的東西,總會覺得這裡不好那裡不對的,又或者心想著這只碟做得好,下次也照著做。我不允許自己回頭看,就是迫自己向前走,只有這樣,才可以不斷有創新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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