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諸死地而後生――訪問翁維銓
電影雙周刊第150期(1984)
(節錄)
《三文治》很明顯的是前後半部份無論在風格、戲軌、甚至意念都有分歧。
是的,因為前半部份是方令正編劇,而下半部份是我的。
為何你沒跟著前半部的故事發展下去,到了後半部變得有點偵探片的成份?
這部片的前半部是鋪排片中人物的性格,而後半部則想多一點描寫他們這群年青人的問題,而且後半部亦是故事的骨幹。片中的阿占在後半部時,忽然想力爭上游,但是卻失敗了,因為沒有quali(學歷)。他們的心境改變了,要做一些犯罪的事,但又不是有意去做。我想描寫這批青年人不是蠢的,只是他們從媒介學到許多蠱惑的事。如果能夠栽培他們,是會有好成就。所以後半部寫他們的意氣,寫他們求生的方法。
你的故事是從那裏得到靈感的?
我的故事是從前幾年中環暴動開始的,不過沒有正面去寫,不夠膽,太有爆炸性。概念的確從那處開始。中環暴動就是因為那些年青人沒有quali,所以一見到靚車或一些名店,就想破壞。而另一件事就是前些時一班年青人綁架小孩子的新聞。這也是影片的內容。
你曾經做過多少資料搜集?香港似乎較少人這樣做。
我這部片做了六個月的資料搜集。到的士高泡了不少時間。香港的編劇大多沒有做資料搜集,或者只是找其他人替他做。不像前幾年的編劇,他們往往要自己去找素材。現在人人都太忙了,有許多並他事做。有很多錢等著賺。做一個資料調查要六至七個月。香港的電影制度養不起我們這樣做。外國方面,有一定的制度和預算。香港縱使有預算,亦不能找一些剛畢菜的大學生,大多一次交易就完了。要組織一個research team,需要很廣的接觸面。其實有時候,我也會忽發奇想,如果通過電影雙週刊設立一個類似黃頁的專欄,使得有興趣參加這種幕後工作的人,知道有什麼門路。資料搜集越來越重要的了。現在的環境喜劇拍得越來越悶,開始需要一些新戲種出現,如《等待黎明》、《上海之夜》籌都需要做資料整理,不過這個責任現時就落在導演身上。
經過六個月搜集資料後,對香港年青人的心態有什麼看法?
正如我影片的名字一樣――《三文治》。他們是夾心年代的人。他們所認同的只是一味泡Disco、餐廳的朋友,他們接觸不到其他的世界。一方面是經濟的問題,另一方面則是他們不想其他東西。他們去的士高,晚晚都去,除此之外他們只想買一些漂亮的東西。他們個人最明顯想擁有一間很小的房間,聽聽音樂,其他的一概可以不理。
這些是你觀察得來的現象,片中對這些現象都有足夠的描寫,但是為什麼片中的幾個人物都沒有家庭、歷史的?這是故意的嗎?
是的。歷史是文人探討事緣和因由的結果。但在既定的制度之下,我們不再需要探討這些背景歷史等等,對這方面的探討已是另一個issue。我的issue不理會背景歷史,不理會家庭因素,一句帶過就算。事實就是這件事已經存在,那一班人根本存在於現實社會之中。
但是《三文治》在看年青人問題時,好像顯得特別悲觀,片中的年青人都很絕望的,若與近期的喜劇片中很harmless的所謂「問題青年」很不同。
我也希望觀眾能夠有共鳴,雖然《三文治》不是什麼傳世之作,但足可以讓年青人講出他們面對的情況。我做資料搜集時,遇到有一兩個個案很極端。有一個年青人,他的家在九龍塘,但他卻寧願在旺角租一間房,只可以放下一張床。另外有一個女孩子,住在徙置區的。她每天晚上都落的士高,希望找一個男人或者女人,可以在他們家中過夜,如果找不到人帶她回家,她會三更半夜走路回家。這些年青人是存在的,而且不少,他們都是很desperate。很多個案可能沒有這麼極端,但只是程度的問題。我不是悲觀,我覺得他們很快樂,只是正常人眼中是可悲吧了。我是希望有人能將他們的心境表達出來,至於能否幫助他們,則有待別人選判斷了。如果有能力,我們是應該補救的。我不是救世主,但至少將問題呈現出來。過了三十歲的觀眾可能會感到影片好悶,而所講的事亦好假,因為我們根本想像不到這種心態。雖然我是導演,自己做research,有時也不太相信。
我提出所謂desperate的處境,主要是因為你的電影總是喜歡講一些deviant (離開生活常規)的人物,為什麼你對這些人物、這種處境特別有興趣?
可能因為我自己也是「三文治」和自我隔離的人吧。(笑),到現在仍然喜歡這種隔離了自己的人。我拍片也喜歡這樣的題材。我這樣頑固,一方面令我很難「謀生」,但另一方面,也可能因此影響角色的性格。